洪武七年的深秋,南京城刚下过一场冷雨,紫金山的寒意顺着宫墙缝往奉天殿里钻。朱元璋捏着手里的奏折,指节泛白——江南水灾的奏报堆了半桌,户部却迟迟拿不出赈灾方案,他正憋着火,贴身太监李德全轻手轻脚凑过来:“陛下,钦天监那边说,城外三清观有个姓周的道士,能掐会算,前几日算出应天府会塌半堵城墙,昨日真应验了……”
朱元璋眼皮都没抬:“江湖术士的把戏,也值得你跑一趟?”
李德全忙磕头:“奴才不敢欺瞒,那道士据说还能断人生死,去年给魏国公看相,说他‘年内有血光,需避刀兵’,结果徐达真在北伐时被流矢擦伤……”
“哦?”朱元璋放下朱笔,目光扫过殿角那尊刚铸成的铜鹤,“宣他进来。”
这姓周的道士,后来在野史里连个全名都没留下,只说他“面白无须,眼神游移”。等他被带进奉天殿时,腿肚子都在打颤——寻常百姓别说见皇帝,就是听着“洪武大帝”四个字都发怵,何况这人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光是龙椅上那股子杀伐气,就够压垮十个江湖骗子。
朱元璋没让他起身,开门见山:“听说你能算生死?”
周道士趴在冰凉的金砖上,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回、回陛下,小道不过是懂些粗浅易学,不敢妄谈生死……”
“朕问你,”朱元璋往前倾了倾身,龙袍上的金线在烛火下晃得人眼晕,“你算算,朕能活多久?”
这话一出口,殿里的空气都冻住了。李德全缩着脖子往后退了半步——谁都知道,朱元璋这辈子最忌讳的就是“死”字。他打小爹妈死在瘟疫里,自己讨过饭、当过和尚,见惯了人命如草芥,可当了皇帝后,反倒格外在意寿命:去年刚让太医熬了半年的“长生汤”,上个月又把钦天监监正骂了个狗血淋头,就因为对方说“帝王寿数自有天定”。
周道士的脸“唰”地白了,额头上的冷汗瞬间浸湿了道袍。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说短了,脑袋当场搬家;说长了,将来兑现不了,还是个死;说“天机不可泄露”,这暴君最恨人跟他打哑谜,照样活不成。
朱元璋见他半天不吭声,手里的玉圭在案几上“咚”地一磕:“怎么?算不出来?还是不敢说?”
周道士牙关打颤,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他早年在苏州摆摊时,遇见过个老骗子教过他“话术”:遇到难答的问题,就把自己绕进去,让对方投鼠忌器。他猛地抬头,眼神里带着点豁出去的狠劲:“陛下若真要问,小道斗胆直言——您,比小道多活一天。”
这话一出,连朱元璋都愣了愣。
李德全在旁边吓得差点晕过去:这道士是疯了?敢拿皇帝的寿命跟自己绑在一起!可再看朱元璋,脸上没怒,反而露出一丝玩味——这回答确实够滑头:若杀了道士,岂不是说自己第二天就得死?若不杀,又显得皇帝被个道士拿捏了,传出去成何体统?
周道士见朱元璋没发作,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以为这关总算混过去了。他甚至偷偷抬了抬眼,想看看这位铁血帝王的反应,却迎上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那眼神里没有犹豫,只有冰冷的审视,像在看一只蹦跶的蚂蚱。
“有意思。”朱元璋忽然笑了,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听得人头皮发麻,“你倒是会算账。”
他慢悠悠地站起身,龙靴踩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一步一步走到周道士面前。周道士吓得魂都飞了,拼命往地上磕:“陛下饶命!小道只是……只是……”
“只是想活着,对吧?”朱元璋蹲下身,手指挑起道士的下巴,语气轻得像耳语,“你以为拿自己的命当筹码,朕就不敢动你了?”
周道士的脸瞬间失去血色,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朕告诉你,”朱元璋的声音陡然转厉,眼神里的杀意几乎要溢出来,“朕从濠州起兵那天起,就不信什么鬼神天命。陈友谅号称有‘天助’,还不是被朕沉在鄱阳湖底?张士诚占着苏州城,说有‘菩萨保佑’,最后还不是自焚了?”
他猛地松开手,周道士“啪”地摔在地上,牙齿都磕出了血。
“你这点小聪明,在朕这儿,不值一文。”朱元璋站起身,对着殿外喊了一声,“羽林卫!”
几个身披铠甲的侍卫应声而入,动作整齐划一。
“把这妖道拖出去,斩了。
”朱元璋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曝尸三日,让天下人看看,敢拿朕的性命耍花样,是什么下场。”
周道士这才明白,自己那点自以为是的“智谋”,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不过是自取灭亡。他哭喊着“陛下饶命”,被侍卫像拖死狗一样拖出殿外,惨叫声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宫墙深处。
李德全吓得大气不敢出,直到侍卫回报“斩讫”,才哆哆嗦嗦地问:“陛下,那……那明日……”
朱元璋瞥了他一眼,拿起朱笔继续批阅奏折,语气平淡:“明日朕要是死了,你再哭也不迟。”
第二天,天光大亮,朱元璋如常上朝,
处理政事,甚至还因为赈灾方案骂了户部尚书半个时辰。直到日头偏西,他端着茶杯站在宫门口,看着紫金山的落日,忽然对李德全说:“你看,这太阳不还好好挂着?”
李德全连忙点头:“陛下洪福齐天,岂是妖道能妄议的!”
朱元璋没接话,只是望着远处的城墙,眼神复杂。其实他心里清楚,周道士的话根本影响不了他的生死,可他偏要杀了对方——这不是意气用事,而是帝王心术里最狠的一条:绝不能让任何人觉得,皇帝的命运可以被拿捏,哪怕是一句戏言。
这事儿后来悄悄传开,成了民间野史里的一段趣谈。有人说朱元璋太狠,容不下一点小聪明;也有人说周道士活该,敢在老虎嘴边拔牙。但很少有人想过,这场看似简单的“智谋对决”,其实藏着最赤裸的权力逻辑:在皇权面前,所谓的“机智”,若不能为帝王所用,便只能是催命符。
就像那位周道士,他以为把自己的命和皇帝绑在一起是高招,却忘了朱元璋这辈子最擅长的,就是“玉石俱焚”——当年打天下时,他敢带着二十人冲敌营,敢在鄱阳湖火攻时亲自坐旗舰,连自己的命都敢赌,又怎会怕一个道士的“诅咒”?
后来,三清观的道士们听说了这事,连夜卷铺盖跑了,那座道观没多久就荒了。而朱元璋呢,该杀的功臣照杀,该灭的贪官照灭,活到了七十一岁,成了明朝最长寿的开国皇帝之一。
或许在他看来,生死从来不是算出来的,是杀出来的,是攥在自己手里的。至于那些故弄玄虚的道士,不过是他漫长帝王生涯里,随手碾死的一只蚂蚁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