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对面的后窗上装满了鸟笼，大概有五六个的样子，为了节省空间，鸟笼都是方方正正的，一个挤着一个叠在一起。养着什么鸟呢？苏檬趴在自家的阳台上戴着眼镜瞅着那些笼子里扇动的翅膀。有鸽子，鹦鹉……，种类相同的，并不昂贵的几只鸟儿。那个房子的后墙上仅有的窗户都被鸟笼子堵住了。
捂闷的夏天，光想一想呆在那窗户里面的情景，苏檬都会感到湿热而又难以喘息。
想养几只鸟都找不到空间的楼房，昂贵而又破旧的楼房，也像那后窗的鸟笼一样层层叠叠的挤在一起。
苏檬经常觉得，他们的房子，他们这样大小的房子只适合两个人住。但事实上，单元楼里有许多相同户型，或者面积更小的一居室里都住着一家三口，甚至四口。上下楼梯时，透过开着的防盗门不经意间瞟一眼屋内的布局，数不清的物品堆砌着挤在一起，人们在挤出来的那一点儿小空间里出入活动。
每每看到这样的场景，苏檬心里都会涌出一种艰难而又辛酸的滋味来。
公婆离开后，小小的两居室恢复了过去相对清爽的旧貌以后，苏檬曾经暗自庆幸，庆幸自己所拥有的舒适，两个人住着别人一整个家庭居住的空间。她为阳台上添置了许多绿植，重新买了布料，定制了沙发套和茶几巾，桌布。她还买了新的书桌，放在靠近阳台的窗户旁边，窗户上吊了一盆绿萝。绿萝长得特别茂盛，叶子都悬垂了下来。
在那垂下来的叶子下面，验孕棒的第二杆清晰地显现着一道红线，静静地躺在窗台上。在把这个拿给袁朗看之前，他们有过一次口角的争执。
话题从苏檬指责公公婆婆压榨袁朗开始，说着说着就转向了。
“有再大不是，那也是我的父母。”出院后依然瘦削的袁朗，在提到这点的时候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气力。
“即便你父母，该说也得说。”
“我可以说，但你不能说。”
“如果不是跟我有关系，我用得着说吗？”
“将心比心，如果我在你面前说你父母的不是，你心里怎么想？”
“我父母也没老管我要钱啊。”
“我父母可能是要钱的问题，但你父母也可能有其他方面的问题啊。”
“我父母有什么问题？”袁朗的话一下子触到了苏檬，她整个人都被激起来了。
“我只是打比方。”
“你拿我父母打什么比方，我父母一没反对我嫁给你们家，二没管你家要房要车，三没管你家要彩礼。连首饰婚戒都是我们花自己钱买的吧。这样的老丈丈母娘，你还能说出什么问题来？”
“你看我都没说什么，你就这样。那你天天说我父母，你想想我心里什么感受。”
“你父母妨碍我们了啊。”
“现在不已经回老家了么。至于没钱这一点，那能说是他们的错吗？”
“他们只是没钱的问题吗？”
“反正你就是只能看上了他们的儿子，却看不上他们呗？”
“我看上你，就得连你们全家一起都看上啊？”
“没有我父母，能有我吗？你们这些独生子女就是这样，什么都尽捡有利的挑，有那么多好事么？”
“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
“你意思就我自私呗。”
“我没说。”
“我就是自私怎么了？我就算是自私也没占别人便宜啊。不像你们家，不自私，都不自私，一天到晚尽想着占别人便宜，连自己儿子的便宜都占。”
“你没完了啊？”
“我就没完了，怎么着？”
“你也会当妈的，你也换位思考下。”
“我早换位思考过了，就算我做了母亲，我一定会自力更生，绝不会成为我孩子的累赘和负担。”
“你现在只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不要以为所有人都跟你父母一样啊。”
“你不要把我父母说的跟天下第一大恶人似的。他们管自己儿子要点钱，儿子愿意给。碍着你什么了？”
“你说碍着我什么了？”
“压根就跟你没关系。”
苏檬气呼呼地钻到柜子里，从抽屉里翻出来结婚证，往袁朗面前一扔。
“跟我没关系？”
“反正我就是不许你说我父母。”
“我就是要说。”
“我不想听。”
“不想听，也要说。”
“不可理喻。”
“愚顽不化，愚蠢至极。”
……
虽然争执到这儿，两个人都识趣的打住了。但彼此心里并不痛快，嘴唇紧绷着腮班子鼓呼呼的，谁也不愿意多看谁一眼。
睡觉的时候，两个人背对背，苏檬真想转过身去踢袁朗两脚。
怀孕了也不告诉你，到生都不会告诉你，你这个混蛋。苏檬在心里默默骂道。
她要把这个当做一个惩罚，对这个愚蠢男人的惩罚。
不过，比起与袁朗之间的摩擦，真正让苏檬感到左右为难的，是她尚未做好迎接一个孩子的心理准备。她觉得他们两个人的关系还没有达到一个趋于成熟而又稳定的状态，经济上也基本没什么储备。如果这个时候有一个孩子，他们的生活状态就会立马变成和那些邻居一样的一家三口四口的拥挤局面。公婆来以后的局促和憋闷，她早已领教过了。孩子一出生，势必得请老人帮忙来照顾，加上孩子小，东西多而散乱……，苏檬简直都不敢想象有孩子以后，他们这个家将陷入的混乱局面。
但是，把自己身体里的一个活生生的小生命给打掉，这也是她无法想象的。太残忍了，又或者太疼了，不管是哪一样都让她感到害怕。她做不出来，之所以一直以来都非常谨慎小心地采取着措施，就是不想因为意外不得不杀死一个无辜的生命。在她看来，即便那孩子只是在腹中，也一样是一种杀害。一旦有了，已经有了，不管有的多么措手不及，她都不会去伤害自己的孩子。
在感到大腿根上部有微微的充胀感之后，苏檬给母亲打去了电话。
母亲欣喜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她有的那些顾虑，母亲一概没有。母亲很坚定的认为这是一件好事，于苏檬于袁朗，于整个家庭而言都是喜事。
“为什么你们老人都这么热衷于要孩子呢？难道你们觉得有了孩子以后，两个人的婚姻就牢靠了？两个人就从此给彻底捆绑住了？”
“没有孩子的两个人，总让人觉得像是飘零的两片纸，随时都有可能飘向别处。有了孩子之后，这两片纸就被牵连在了一起，组成了一个不可分割的小家，不管往哪儿飘，都是一起的。当然，这只是一方面。有了孩子后离婚反目的夫妻也不尽其数。
“作为父母来说，除了希望孩子的婚姻稳定和睦之外，最重要的是认为，你有了孩子之后，在这世上，从此就有了至亲的血脉。你的生命有了延续，在这世上，你有了更深的根基。这一点让做父母的感到安心”
苏檬懂母亲的意思，就像一株长熟的树，落了种子，种子又在地上生根发芽……。
但她并没有想过这些。在她看来，即便要一个孩子，那也只是为了感受一个生命的成长，体验为人母亲的滋味。大腿根上部的充胀感让她胡思乱想，她有些担心，怕是宫外孕什么的，她在电脑里查询了一些相关信息，没有找到确切的答案。母亲让她尽早去医院检查。
医院是袁朗陪着苏檬去的。
她把验孕棒拿给袁朗看的时候，他还在跟她冷战。一个人窝在床上看手机。他看到苏檬伸到自己眼睛跟前的两道红线时，一骨碌爬了起来，夺过验孕棒。
“你怀孕了？”
“怀孕了又怎么样？反正也没要的必要。”
“说什么呢？我们的孩子怎么能不要呢。”
“反正你又不关心。”
“我要当爹了，我能不关心么？”
“你还有精力当爹么？就你这样，你把你自己的爹管好就不错了，还当爹，你拿什么当爹？”
“哎呀。”见苏檬站着，袁朗赶紧站起来让她坐到床上，“我拿出我全部的精气神来当这个爹，我就不信当不好这个爹。以后，除了你肚子里的孩子，其他人一概靠后。”
“哎呦，刚刚不还不搭理我来着么？”
“我错了，真的错了，以后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他给苏檬整了整枕头，“躺着吧？现在可不能累着。”
他把苏檬轻轻地扶着靠在床上，就跑去倒水。
“喝蜂蜜还是喝橙汁？”
端来水，又问苏檬想吃什么。
打电话给医院挂了号，就兴冲冲地一个人跑出去买菜了。
尽管袁朗表现得特别积极，走进医院的时候，苏檬的心上还是蒙着一层淡淡的惆怅，从排队挂号开始，拥挤嘈杂的人群就让她感到窒闷。就这么把孩子生下来吗？让孩子继续像自己一样，渺小的微茫的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真的不能等到能够给孩子更好的条件的时候了吗？她看着在妇产科的前台排队领药的年轻孕妇时，心里还在想，一颗药粒真的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解决掉吗，一个小小的生命之种？
她看看袁朗，他正在到处给她找座位，好让她坐会。她看着袁朗殷勤的模样，心里想，我为什么积极不起来呢。
躺在B超室的床上时，她依然有些淡漠，有些紧张。她害怕听到宫外孕之类的字眼，当她听到医生说胎心胎芽可见的时候，她紧绷的心就松动了。当她拿到B超图，看到那个蜷着趴在自己子宫里的小豆芽时，脑袋里一股冲动的狂流涌过，刹那间把她心中的一切烦恼忧愁都给冲散了。她只觉得欢喜、兴奋。
她给袁朗看他们孩子的模样时，嘴巴咧得像个孩子。无法抑制的母爱泛滥出来。在那一刻，她下定决心，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