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莱州府,有个书生叫丘行素。他性情耿直,学问也好,就是有点迂腐固执,一心只读圣贤书,对人情世故不太灵光。丘生家境平常,日常起居都离不开一个忠心耿耿的老书童照顾。老书童又聋又哑,但手脚麻利,把丘生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
中秋奇逢仙踪现
这年八月十五中秋夜,圆月高悬。丘生独自在院中赏月,觉得有点冷清。正对月吟诗,忽听一阵清朗的笑声随风飘来。紧接着,一个穿着青布长衫、仙风道骨的老者,像是从月亮里走出来似的,出现在院门口,对着丘生拱手笑道:“丘公子,月明风清,良辰美景,一人独坐岂不辜负?老朽彭海秋,特来邀公子共游名山,不知公子可愿赏光?”
丘生吃了一惊!这深更半夜,又不知对方底细,正要婉拒。谁知那彭海秋不由分说,走过来拉住丘生的手:“走吧走吧!机会难得!” 丘生只觉得一股温和的大力传来,身体不由自主地跟着走!想喊书童,书童却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垂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彭海秋拉着丘生到了村外河边。月光如水,水面波光粼粼。彭海秋对着河面轻轻一招手,口中吟道:“来!” 只见平静的河面上,忽然钻出一个银光闪闪的梭子!见风就长,眨眼变成一条雕梁画栋、精致无比的小画舫!船头挂着两盏琉璃彩灯,把河水映得五彩斑斓。
“丘公子,请上船!” 彭海秋笑呵呵地做了个“请”的手势。丘生惊得目瞪口呆,如同身在梦中,稀里糊涂就踏上了船板。
西湖夜宴遇倾城
小舟无桨无帆,却自行逆流而上,快如奔马!两岸景物飞速倒退,如同穿行在银色的云海之中。丘生只觉耳边风声呼呼,又惊又奇。
约莫过了一顿饭功夫,画舫轻轻靠岸。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清冽的荷香。彭海秋扶丘生下船:“丘公子,到了!咱们的西湖到了!”
眼前果然是湖光浩渺!但见水波平阔如镜,远处三座石塔鼎足而立,塔影倒映水中,正是传说中的“三潭映月”!湖面散落着大大小小的游船,丝竹管弦之声悠悠传来。此等繁华景象,正是杭州西湖!
彭海秋带着丘生登上一条最华丽的画舫。舫内宽阔敞亮,珠帘绣幕,富丽堂皇。早有几位身着华服、气度不凡的人士在座。彭海秋笑着介绍:“来来来!诸位!这是老夫邀来的山东才子丘行素丘公子!” 又向丘生引荐在座宾客,皆是气宇轩昂、谈吐不俗的人物。
众人见丘生有些拘谨,纷纷热情招呼他入座。席上山珍海味,美酒佳肴。清歌妙舞,觥筹交错。丘生开始还放不开,几杯美酒下肚,在这热烈的气氛中也渐渐放松,与众人吟诗作赋,相谈甚欢。
酒至半酣,彭海秋笑着起身:“诸位!佳肴美酒,岂能少了佳人相伴?老朽做东,已请了这西湖上首屈一指的名花——娟娘娘子前来献技助兴!”
众人纷纷叫好。不一会儿,环佩叮咚,香风袭人。一位怀抱琵琶的绝色丽人,款步走上画舫。只见她云鬓高挽,雪肤花貌,尤其一双含情杏眼,顾盼生辉,不似凡尘中人。正是名动西湖的歌仙娟娘!
娟娘并不与席上众人多言语,只对着彭海秋微微颔首,便轻拨丝弦,曼声清唱起来。歌声如同天籁,时而如空谷幽泉,时而如彩凤清鸣。一曲终了,众人如痴如醉,叫好不迭!
丘生也听得如醉如痴,尤其见那娟娘气质清冷高雅,眼神偶尔飘过自己时,竟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暖意,心头不由一荡。
彭海秋目光如炬,将丘生与娟娘微妙的情态看在眼里。他又满上一大杯酒,对丘生笑道:“丘公子觉得娟娘姑娘如何?可有才子佳人之思?”
丘生面红耳赤,支吾道:“仙乐天成,妙不可言……不敢亵渎……”
彭海秋哈哈大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他忽然对娟娘道:“娟娘啊,你今日遇此知己丘公子,也算有缘。” 说着将一截翠绿的柳枝丢入丘生面前的酒杯中。酒水激荡,泛起涟漪,映出娟娘含羞的脸庞。
彭海秋站起身,朗声道:“诸位!酒足饭饱,兴尽当返!老朽送客了!” 话音未落,他大袖一拂!
刹那间,天旋地转!丘生只觉自己像是被一股飓风卷起!耳边呼呼风响,眼前云烟缭绕!片刻之后,风停身稳。他定睛一看——竟回到了自家村外的河岸上!那华丽的西湖画舫、彭海秋、娟娘和所有宾客,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刚才那场华宴,不过是南柯一梦!唯有指间残留的酒香,还在提醒他方才的真实。
墨驴踏云访仙缘
丘生失魂落魄走回家中,脑子里全是西湖月下的良辰美景,以及娟娘那惊鸿一瞥的倩影和绕梁三日的歌声。他思念成疾,茶饭不思,竟对彭海秋和那场奇遇念念不忘,后悔当时没能多与娟娘说上几句话。
几天后,丘生又在院中苦闷踱步。忽听门外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出门一看,一位面生的小童牵着一头油光发亮的健壮黑驴站在门口。
小童递过一张素笺:“丘公子,我家先生彭海爷有信在此。” 丘生急忙拆开,信中只有一行龙飞凤舞的大字:“欲会娟娘,跨我驴来。”
丘生心头狂跳!难道还有机会再见娟娘?他顾不得许多,谢过小童,翻身爬上驴背。那黑驴也不用人赶,四蹄翻腾,“嗒嗒嗒”竟向着天空飞奔而去!越跑越快,竟踩着云彩腾空而起!耳旁风声呼啸,脚下山川如棋盘般掠过!
丘生紧张得抱住驴脖子,只觉飞云掣电,片刻之后,黑驴稳稳落在了一座直插云霄的险峻高峰上!但见山间云雾缭绕,古松虬劲,竟有琼楼玉宇掩映其中,仙鹤翔集,祥光阵阵。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山崖边对他微笑,正是彭海秋!
云海情深缔良缘
彭海秋哈哈大笑:“丘公子果然守信!来!随我来!”
丘生跟着彭海秋走入仙境般的楼阁。只见娟娘早已盛装等在一座观景亭中,身边摆放着瑶琴香茗。她见到丘生,眼波流转,含羞带喜。彭海秋笑道:“娟娘,你看老夫这媒人做得如何?还不谢过丘公子千里迢迢来赴约?”
娟娘含情脉脉地看着丘生,起身行礼:“丘公子……”
丘生大喜过望!彭海秋引二人到一处清幽雅致的临云小院:“这里僻静,景致绝佳。丘公子,娟娘,二位不妨在此小住些时日,弹琴鼓瑟,吟诗作画,也是一段佳话!”
丘生与娟娘如同新婚燕尔,在这云端仙境朝夕相伴。娟娘弹琴,丘生吟诗;云海为屏,松涛作伴。朝夕相处,情深意浓。娟娘知书达理,温婉可人,更通晓许多丘生闻所未闻的奇闻逸事。丘生深感此情此景,便是神仙也不过如此,只愿长留此地,与佳人相守。
尘缘未了归田园
快乐的日子飞逝。一天清晨,彭海秋突然来访,眉宇间带着一丝凝重:“丘公子,娟娘,相聚虽欢,终有尽时。丘公子尘缘未了,故乡尚有牵挂。老书童虽聋哑,对公子情深义重,他日暮途穷,盼公子归。”
丘生大惊失色,紧紧拉住娟娘的手:“不!彭仙长!弟子……弟子不愿回去!愿留此仙境,侍奉左右!恳请仙长成全!” 娟娘也泫然欲泣。
彭海秋长叹一声:“痴儿!仙凡有路,缘法在天。你与娟娘确有宿缘,然非一世永伴之福。娟娘亦非凡尘女子,不可久滞于此。听我之言,速返尘世。他日若真有缘,或可再续前情。” 他语气坚定,不容置疑。又从袖中取出一幅卷轴和一根青翠的竹杖递给丘生:“此卷乃娟娘小像,此杖名为‘返尘杖’。你骑驴来,杖回去。点一下驴背,便能归家。”
丘生知道难以挽回,心如刀绞。娟娘早已泣不成声,取下手上一枚温润的羊脂玉镯,戴在丘生腕上:“公子……珍重……莫忘娟娘……” 语不成声。
丘生泪流满面,带着画卷、玉镯和竹杖,跨上那头黑驴。他依言用“返尘杖”在驴背上轻轻一点!那驴立刻四蹄腾空,穿云破雾而去!丘生频频回望,只见娟娘伫立云端,身影在云雾中渐行渐远,最终消失不见,唯余仙鹤清鸣。
心系仙凡志不渝
丘生如坠梦中回到莱州老家。果然,老书童已垂垂老矣,还在痴痴守候主人归家。家宅早已荒芜破败。丘生感念书童忠诚,用彭海秋所赠一些奇异珠玉换得银钱,修缮房屋,善待书童终老。
他将娟娘小像精心装裱,悬挂在书房正中。每日焚香拂拭,晨昏凝望。那玉镯更是从不离身。家乡也有不少人家看中丘生学问,前来提亲,都被他婉言谢绝:“丘某此生,唯娟娘一人。”
丘生终身未娶,守着那幅小像和玉镯,还有老书童的陪伴,清贫度日。他一边设馆授徒,维持生计;一边潜心研读彭海秋当年不经意间谈到的道书丹诀,期盼有朝一日能再入仙山,寻访故人。每当夜深人静,或月明风清,他总会对着娟娘小像自斟自饮,低声细语,仿佛故人犹在眼前。
后来,丘生年事渐高。临终前,他将唯一的弟子叫到床前,指着娟娘的小像:“为师平生所重,唯有情义二字。无论对仙凡故旧,皆当不负。此卷此镯,需随为师同葬。” 他紧握玉镯,目光望着远方,口中喃喃着娟娘的名字,含笑而逝。弟子遵嘱,将小像与玉镯与他一同安葬。
丘行素离世后,故乡流传起一首歌谣:“莱州丘生性本真,中秋月下遇仙神。驾舟夜游西子畔,仙娥一曲动凡尘。云峰缥缈缔鸳盟,返尘竹杖送归人。不恋人间富贵色,唯守画中旧时春。”
那幅娟娘小像的故事代代相传,成了当地重情的象征。每当少男少女面对情路坎坷,老人总会指着夜空中明亮的星辰说:“瞧见没?这茫茫天地间,总有一线缘法相连。你看那丘相公,守着画中人,也能守得一世心安。
真正的深情啊,不在朝朝暮暮,而在心间不忘。仙途虽难觅,人间亦有月。” 就像那幅悬于书斋的娟娘像,与苍穹中的明月交相辉映——仙缘虽渺情难断,尘世自有月长存。守得真心无怨悔,方寸天地即蓬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