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仙缘再续
寒来暑往，转眼间婆婆去世已经三年。柳含烟的"念慈庵"面馆成了马落坡一带小有名气的地方。不仅因为面食美味，更因为这里永远为贫苦人留着一碗免费的热面。
清晨，柳含烟正在和面，一个瘦小的身影溜进了厨房。
"小满，又偷吃面团？"柳含烟头也不回地说道。
名叫小满的男孩吐了吐舌头，把手里捏成小动物的面团藏在身后。他就是三年前那个没钱吃面的孤儿，如今已经被柳含烟收为养子。
"娘，我饿了嘛。"小满眨巴着大眼睛，这招总是管用。
柳含烟无奈地笑了，从蒸笼里拿出个热馒头递给他："先垫垫肚子，等会儿客人们来了，有你忙的。"
小满啃着馒头，好奇地看着柳含烟揉面的动作："娘，为什么咱们家的面特别好吃啊？"
"因为用心。"柳含烟捏了捏他的小脸，"做面如做人，心正了，面就正了。"
小满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孩子虽然才十岁出头，却格外懂事，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帮柳含烟生火、挑水，晚上还坚持给她捶背洗脚。
"娘，我今天能学擀面吗？"小满期待地问。
"先把昨天的《孝经》背给我听。"
小满立刻站直身子，朗声背诵："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
听着童稚却认真的声音，柳含烟眼眶微热。这孩子虽不是亲生，孝心却胜过许多亲儿子。婆婆若在天有灵，看到这一幕该多欣慰。
正当母子俩忙碌时，面馆外传来一阵喧哗。柳含烟擦擦手走出去，看见几个衣着华贵的仆役簇拥着一位六十多岁的锦袍老者站在门口。
"这位就是柳掌柜吧？"老者上前拱手，声音洪亮，"老朽陈明德，从省城来。久闻贵店面食一绝，特来品尝。"
柳含烟连忙还礼："陈老爷远道而来，快请进。"
陈老爷落座后，柳含烟亲自下厨，做了一碗最拿手的阳春面。面端上桌时，陈老爷的表情突然变得异常激动。
"这...这面的香气..."他颤抖着手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突然老泪纵横，"就是这个味道...三十年了..."
柳含烟不知所措："陈老爷，可是面不合口味？"
陈老爷擦去泪水，死死盯着柳含烟的脸："敢问柳掌柜，这手艺是跟谁学的？"
"是我婆婆教的。"柳含烟回答，"她老人家三年前已经过世了。"
"你婆婆...她叫什么名字？"陈老爷的声音发紧。
柳含烟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答道："婆婆姓沈，闺名素心。"
"沈素心！"陈老爷猛地站起，打翻了面碗，"果然是她！"
在柳含烟惊愕的目光中，陈老爷道出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三十年前，陈明德是沧州有名的绸缎商，妻子产后血崩而死，只留下一个女婴。当时请的奶娘正是沈素心。谁知在孩子周岁时，沈素心带着孩子突然失踪，从此杳无音信。
"你右肩胛上，是否有一块蝴蝶形状的胎记？"陈老爷急切地问。
柳含烟如遭雷击，手中的抹布掉在了地上。这个秘密只有婆婆知道，她从小就被叮嘱不能让别人看见那块胎记。
"您...您是说..."
"你是我女儿啊！"陈老爷痛哭失声，"沈素心偷走了你！"
柳含烟脑中一片空白。婆婆偷孩子？那个慈祥的老人，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不可能..."她摇着头后退，"婆婆待我如亲生，她不会..."
"她当然待你好！"陈老爷咬牙切齿，"因为她自己不能生育，就想偷个孩子！可怜我妻子早逝，唯一的骨肉还被..."
柳含烟跌坐在椅子上，往事如潮水般涌来。婆婆确实从未提过她的父母，每当她问起，总是说"你就是我的亲孙女"。而且她隐约记得，小时候婆婆经常带着她搬家，似乎是在躲避什么...
"我要报官！"陈老爷愤怒地拍桌，"沈素心虽死，但她..."
"不要！"柳含烟脱口而出，"她...她养大了我..."
陈老爷的表情突然软化下来："孩子，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但血缘至亲，岂能轻易割舍？跟我回省城吧，你是我陈家的大小姐，何必在这乡下受苦？"
柳含烟看着眼前自称是她父亲的老人，心中五味杂陈。她该恨婆婆骗了她这么多年吗？可婆婆给她的爱是那么真实...
"陈老爷，请给我些时间考虑。"她最终说道。
那晚，柳含烟辗转难眠。小满察觉她的异常，懂事地端来洗脚水。
"娘，那个老爷真是您爹吗？"小满小声问。
柳含烟抚摸着他的头："娘也不知道...如果是真的，你愿意跟娘去省城吗？"
"娘去哪儿，小满就去哪儿。"孩子坚定地说，"小满要一辈子孝顺娘。"
这句话让柳含烟泪如雨下。她突然明白了——血缘固然重要，但养育之恩同样深厚。婆婆或许做错了事，但三十年的疼爱不是假的。
第二天一早，陈老爷又来了。这次他带来了更多证据——一幅婴儿画像，上面的孩子右肩确实有蝴蝶胎记；还有当年报官的文书，上面详细记载了沈素心和孩子失踪的经过。
"孩子，我不怪你。"陈老爷叹息道，"我只想知道，沈素心...她待你好吗？"
柳含烟看着这个一夜之间似乎苍老了许多的老人，轻声道："她给了我全部的爱。虽然日子清苦，但我从未挨饿受冻。她教我做人要正直善良，要懂得感恩..."
陈老爷沉默良久，突然问："她...有没有提起过我？"
柳含烟摇头："从未提起。但我记得小时候生病，她整夜不睡照顾我，嘴里念叨着'这是娘欠你的'...现在想来，或许她是在赎罪。"
这句话似乎击中了陈老爷。他背过身去，肩膀微微颤抖。
"罢了...罢了..."他最终说道，"看在她将你养育得这么好的份上，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但是孩子，跟我回家好吗？"
柳含烟看着身旁紧张的小满，又环顾这个她和婆婆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小面馆，心中有了决定。
"父亲..."她第一次用这个称呼，"我想留在这里。这里有婆婆的回忆，有需要我们的穷苦人...如果您愿意，可以常来看我们。"
陈老爷没有强求，只是深深叹了口气："你和她真像...都是倔脾气。"他摸摸小满的头，"这孩子是？"
"我儿子，小满。"柳含烟骄傲地说。
陈老爷笑了："好，好！我陈明德有后了！"他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这钱你拿着，把面馆扩建一下。以后每月我都会派人送钱粮来。"
柳含烟本想拒绝，但看到老人眼中的期待，还是接了过来："谢谢父亲。"
就这样，柳含烟的生活又翻开了新的一页。她与生父相认，却选择留在马落坡继续经营面馆。陈老爷每月都来住几天，渐渐地和村里人也熟络起来。最让人意外的是，他特别喜欢小满，经常带着各种新奇玩具和书籍来。
一个满月之夜，柳含烟独自在磨坊里收拾。月光如水，洒在静静的石磨上。她忽然感到一阵熟悉的微风拂过，带着淡淡的兰花香。
"青瑶？碧落？"她轻声呼唤。
磨坊门口，两道纤细的身影渐渐显现。正是多年未见的狐仙姐妹！她们比上次见面时更加美丽超凡，衣袂飘飘，额间的金莲印记熠熠生辉。
"柳娘子，别来无恙。"青瑶盈盈下拜。
碧落活泼地跑上前，握住柳含烟的手："我们来看你啦！这些年你做得真好，天上的婆婆可开心了！"
"天上的婆婆？"柳含烟心头一震，"你们见到她了？"
青瑶点头："婆婆与我母亲同住蓬莱仙岛，日日赏花论道，逍遥自在。"
柳含烟泪眼朦胧："她...她可好？"
"好得很呢！"碧落笑道，"她还常常偷看你和孩子，有次差点被巡天的天将发现！"
三人相视而笑，仿佛回到了多年前那些共同推磨的夜晚。
"柳娘子，"青瑶正色道，"我们此次前来，是有要事相商。"
原来，青瑶碧落已成天仙，奉西王母之命掌管人间孝道。她们感念柳含烟的孝心，特来邀请她同登仙班。
"西王母赐你仙缘，可随我们修行，将来与婆婆团聚。"青瑶说道。
柳含烟惊呆了。登仙了道，与婆婆团聚，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但...
"那小满怎么办？我父亲呢？"她喃喃道。
"仙凡有别，一旦登仙，便需斩断尘缘。"青瑶轻叹，"你需慎重考虑。"
柳含烟望向窗外的月光，陷入沉思。她想起婆婆临终前的笑容，想起小满依赖的眼神，想起陈老爷认亲时激动的泪水...
"多谢仙子美意。"她最终说道，"但我不能走。人间还有我未尽的孝道——对父亲的孝，对孩子的责。"
青瑶和碧落相视一笑，似乎早料到这个回答。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碧落调皮地眨眼，"西王母说了，若你选择留下，就赐你'孝善真人'的名号，可享人间香火。"
青瑶补充道："而且每年中秋月圆时，你可与我们相会，共话家常。"
柳含烟喜极而泣，跪地拜谢。两位狐仙连忙扶起她。
"对了，"青瑶突然想起什么，"婆婆让我们带句话给你——'当年的事，娘对不起你。但看到你今天的样子，娘不后悔。'"
柳含烟泪如雨下："请告诉婆婆，含烟从未怪过她。若有来世，还愿做她的女儿。"
狐仙姐妹的身影渐渐变淡，临别前，碧落调皮地说："别急着说来世，这辈子还长着呢！好好培养小满，那孩子可不简单！"
月光下，狐仙化作点点金光消散。柳含烟站在磨坊门口，久久不愿离去。
......
多年后，"念慈庵"已经成了沧州最大的面食铺子，分号开遍了周边州县。小满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将柳家的手艺和孝道发扬光大。陈老爷高寿而终，临终前拉着柳含烟的手说"爹这辈子，没白活"。
每年中秋，柳含烟都会独自去磨坊待上一夜。村里人说，那晚总能听到磨坊里传来欢声笑语，像是好几个女子在聊天。
又过了许多年，白发苍苍的柳含烟在一个满月之夜悄然离世。她的面容安详，嘴角带笑，手中紧握着那块褪色的红布条。
第二天清晨，小满发现母亲不见了，只在磨坊里找到一封简短的信：
"儿啊，娘去和婆婆、狐仙团聚了。莫伤心，好好经营面馆，记住——孝道传家，善行济世。中秋月圆时，或许还能相见。"
从那以后，每年中秋之夜，人们总说能看到磨坊上空有三道仙影徘徊，有时还能闻到淡淡的面香和兰花香。
而"念慈庵"面馆的招牌下，永远挂着一幅画——一位慈祥的老妇人、两个美丽的仙女和一个推磨的少妇。画旁题着四个大字：
"孝感动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