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青石镇的祠堂前飘起细雨。
沈秀才跪在灵位前,青衫被雨水浸得发黑,三日前刚剃的孝头又冒出寸许青茬。
他望着牌位上“先考沈公讳文渊之灵位”几个字,喉头滚动着,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相公……”林氏的呼唤被雷声截断,闪电劈开天际的刹那,沈秀才看见妻子脖颈后若隐若现的淡青色胎记——那本该是枚朱砂痣的位置。
七日前沈父下葬那夜,沈秀才分明记得,棺木入土时,他亲手将祖传的羊脂玉佩系在父亲腰间。
可今晨开棺验尸,玉佩竟不翼而飞。
更诡异的是,仵作说沈父指节发黑,分明是中毒之相。
“你说这孩子是沈家的血脉?”沈秀才突然起身,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林氏踉跄后退,灯笼撞在梁柱上,火苗窜起三尺高。
祠堂供奉的百年红烛同时爆出灯花,噼啪声里,檐角铜铃无风自鸣。
三更梆子响过,县衙门前的石狮子蒙着层水雾。
沈秀才拖着湿透的衣摆跪在青石板上,身后跟着哭成泪人的林氏。
新任县令周明远正在后堂翻阅卷宗,忽听得前堂传来惊堂木响,接着是衙役们此起彼伏的“威武”声。
“原告沈文轩,状告何人?”周县令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的玉磬。
沈秀才重重叩头:“学生要告妻子林氏不贞,更告其腹中孽种来历不明!”
林氏突然尖叫一声,捂着肚子瘫软在地。
周县令目光如炬,瞥见她裙摆下渗出的血迹,当即喝令:“速请稳婆!”
待稳婆匆匆赶来时,天已蒙蒙亮。
后堂传来婴儿啼哭的刹那,沈秀才突然发狂,抄起签筒里的令箭就要往林氏心口刺去。
千钧一发之际,周县令掷出茶盏,将令箭击落在地。
“且慢!”周县令起身踱步,官袍下摆扫过满地狼藉,“沈秀才,你可知令尊棺中为何无玉佩?”
沈秀才浑身剧震,抬头时见县令从袖中取出一物——正是那枚羊脂玉佩,只是此刻玉中沁着血丝,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红。
“三日前,本官接到密报,说青石镇外乱葬岗有新坟被掘。”周县令将玉佩放在公案上,玉与木桌相碰,发出清越的声响,“仵作验尸时,在令尊口中发现此物。
你可知玉中血丝从何而来?”
沈秀才盯着玉佩,突然想起父亲下葬那日,林氏曾以守孝为由,独自在灵堂待了整宿。
当时他只道妻子悲痛过度,此刻想来,那夜分明有细碎的叮当声从灵堂传出。
“大人,学生愿招。”林氏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但求大人屏退左右。”
周县令挥手遣散衙役,待堂上只剩三人时,林氏缓缓扯开衣襟。
她心口处赫然有个暗红色胎记,形状竟与沈父腰间玉佩一模一样。
“二十年前,沈老爷还是走货郎时,曾在青州救过一个被山匪凌辱的姑娘。”林氏的泪水混着血水滴在青砖上,“那姑娘就是我娘。
她临终前说,沈家血脉与我家有天定姻缘,若女子心口生有玉佩胎记,必是沈家命定之媳。”
沈秀才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几步。
他想起成亲那夜,掀开盖头时,林氏颈间朱砂痣艳若桃花。
原来那根本不是痣,而是胎记被脂粉遮盖后的模样。
“至于孩子……”林氏突然剧烈咳嗽,稳婆慌忙上前查看,却见她身下又涌出大量黑血,“那夜沈老爷托梦给我,说沈家香火不能断在他手里。
他……他亲手将玉佩塞进我腹中……”
周县令猛地站起,玉佩在公案上骨碌碌打转。
他想起昨夜翻阅的沈家族谱,沈文渊年轻时确实在青州行商三年。
而林氏生辰,恰好与沈父救人之日相差九个月。
“荒唐!”沈秀才突然狂笑,“分明是你与人私通,竟编出这等鬼话!”他抓起案上砚台就要砸去,却被周县令一剑挑开。
“沈秀才,你且看这个。”周县令从袖中取出另一封密信,信纸已泛黄,却是沈父亲笔,“令尊临终前已知此事,信中说若你执迷不悟,便将此信交予县衙。”
沈秀才颤抖着展开信笺,父亲遒劲的字迹映入眼帘:“轩儿,林氏腹中胎儿乃我沈家血脉无疑。
当年我救其母时,曾饮下蛊酒,以致……以致你二人成亲之夜,我魂魄离体,与林氏……”
信纸飘落在地,沈秀才只觉天旋地转。
他想起守孝那夜,恍惚间看见父亲站在灵堂,苍白的手抚过林氏小腹。
当时他只当是悲痛过度产生的幻觉,此刻想来,那竟是……
“大人!”稳婆突然惊呼,林氏身下涌出的血已染红半幅公案。
她用尽最后力气抓住沈秀才的衣袖,胎记处泛起奇异红光,“相公,我们的孩子……是沈家真正的……”
话音未落,林氏头一歪,竟没了气息。
沈秀才抱着妻子逐渐冰冷的身体,突然听见婴儿微弱的啼哭。
稳婆慌忙将襁褓递来,只见那婴孩心口处,赫然生着块与林氏一模一样的胎记,只是颜色浅淡许多,像是未完成的玉佩。
周县令长叹一声,挥笔写下判词:“沈林氏虽非人道受孕,然所出婴孩实为沈家血脉。
念其情有可原,着沈秀才领回稚子,善加抚育。
沈父棺中玉佩,乃其生前自埋之证,着还于沈氏宗祠。”
沈秀才抱着婴孩走出县衙时,暮色再次笼罩青石镇。
雨不知何时停了,天边现出一弯残月。
他低头看着怀中婴孩,胎记在月光下流转着微光,恍惚竟与父亲棺中玉佩的纹路重合。
镇口老槐树下,忽然闪出个佝偻身影。
沈秀才定睛一看,竟是沈家老仆王伯。
老人浑浊的眼中泛着泪光,从怀中掏出个褪色香囊:“少爷,这是老爷临终前交给我的,说若有一日你知晓真相,便将此物交予你。”
香囊中是半块残玉,与婴孩心口胎记严丝合缝。
沈秀才浑身剧震,忽然明白父亲为何要在棺中自埋玉佩——那根本不是镇魂之物,而是二十年前,他与林氏母亲定下的信物。
残月西沉时,沈秀才抱着婴孩回到祠堂。
他重新点燃红烛,将两半残玉并在一起,烛光透过玉身,在地上投出完整的玉佩轮廓。
怀中婴孩突然啼哭,他低头看去,只见孩子心口胎记正随着哭声忽明忽暗,宛如活物。
晨光初现时,沈秀才抱着婴孩走出祠堂。
青石镇的炊烟袅袅升起,他望着怀中熟睡的孩子,胎记上的红光已渐渐隐去。
镇口老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着二十年前的往事。
从此,青石镇多了个奇谈:沈秀才守孝期间,妻子虽亡,却留下个心口生有玉佩胎记的婴孩。
更奇的是,那婴孩周岁抓周时,竟从满桌物件中,独独抓起了半块残玉。
残阳如血,将青石镇染得一片赤红。
沈秀才抱着婴孩立在镇口,怀中稚子忽地啼哭起来,那哭声竟似带着几分金石之音,惊得路旁老鸦扑棱棱飞起。
他望着镇外蜿蜒的官道,忽觉怀中婴孩重量骤增,低头看去,只见孩子心口胎记竟泛起幽蓝光芒,如鬼火般明灭不定。
“少爷,且随老奴来。”王伯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手中提着盏白纸灯笼,灯笼上绘着个张牙舞爪的饕餮纹。
老人佝偻着背,脚步却快得出奇,转眼便到了镇外三里处的破庙前。
庙门吱呀作响,蛛网在残阳中飘荡如鬼发。
沈秀才抱着婴孩跨进门槛,忽听得供桌后传来窸窣响动。
他猛地转身,却见供桌上那尊残缺的土地公像,眼珠竟缓缓转动起来。
“沈家小儿,可知你怀中是何物?”土地像口中发出沙哑声音,庙中烛火同时爆出三尺高的青焰。
沈秀才后退半步,后背撞在神像基座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父亲棺中那枚带血的玉佩。
婴孩突然停止啼哭,胎记上的蓝光化作缕缕丝线,缠绕在土地像残缺的左臂上。
神像轰然倒塌,露出后面密道。
王伯提着灯笼在前引路,灯笼中的烛火始终朝着密道深处飘去,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牵引。
密道尽头是间石室,石壁上刻满奇异符文。
中央石台上供着个青铜匣,匣面雕着九条衔尾龙,龙目皆嵌着夜明珠。
沈秀才刚要上前,怀中婴孩突然发出尖啸,胎记蓝光大盛,竟将九颗夜明珠尽数震碎。
“好个沈家血脉!”石室深处传来阴恻恻的笑声,黑雾翻涌间现出个青面獠牙的鬼差。
他手中铁链哗啦作响,锁着个形容枯槁的老者,正是失踪三日的沈家佃户赵老三。
“赵叔!”沈秀才惊呼出声,却见赵老三脖颈处生着片片鱼鳞,双目泛着诡异的青光。
鬼差铁链一抖,赵老三突然扑向婴孩,十指化作利爪,直取心口胎记。
千钧一发之际,婴孩胎记迸发出刺目金光。
金光中现出个虚影,竟是沈父生前模样。
他手持半块残玉,与鬼差战作一团。
石室符文同时亮起,化作道道锁链缠住鬼差四肢。
“轩儿,快将两半残玉合璧!”沈父虚影大喝,沈秀才这才发现怀中婴孩不知何时已将匣中青铜匣打开,匣中正是父亲棺中那枚带血玉佩。
两半残玉刚一接触,便迸发出冲天紫气,将鬼差生生逼退三丈。
鬼差突然发出凄厉惨叫,黑雾中现出无数人脸。
沈秀才定睛一看,竟都是镇中失踪多年的百姓。
他想起半月前县衙张贴的寻人告示,冷汗瞬间浸透衣衫。
“沈家小儿,可知你沈家为何代代单传?”鬼差化作团黑雾,在石室中盘旋,“皆因你沈家祖上与阴司签下血契,每代需以嫡子魂魄为祭,换取家族百年兴旺!”
沈秀才浑身剧震,怀中婴孩胎记突然开始渗血。
他想起父亲临终前那夜,分明看见老人站在灵堂,对着林氏小腹喃喃自语。
当时他只当是父亲悲痛过度,此刻想来,那竟是……
“轩儿,莫要听他胡言!”沈父虚影突然暴涨,手中残玉化作利剑斩向黑雾,“当年为父与阴司定约,实为保你沈家血脉不断。
你怀中婴孩,乃是我沈家与阴司博弈的筹码!”
鬼差惨叫连连,黑雾中现出个巨大的漩涡。
无数锁链从漩涡中伸出,缠住沈父虚影。
沈秀才怀中婴孩突然发出龙吟般的啼哭,胎记蓝光化作九条蛟龙,与锁链缠斗在一起。
石室开始剧烈摇晃,石壁符文纷纷剥落。
王伯突然将灯笼掷向青铜匣,白纸灯笼触到匣面瞬间燃起青火。
火焰中现出个白衣女子,眉眼竟与林氏有七分相似。
“娘!”沈秀才怀中婴孩突然开口,稚嫩的声音在石室中回荡。
白衣女子泪流满面,指尖点向婴孩心口胎记。
蓝光大盛间,石室顶部现出个月洞,月光如水银般倾泻而下。
鬼差发出最后一声惨叫,化作缕缕黑烟消散。
赵老三脖颈处的鱼鳞开始脱落,双目青光渐渐退去。
沈父虚影突然变得透明,他望着沈秀才怀中婴孩,嘴角泛起欣慰笑意。
“为父……终于等到这一日……”残玉利剑寸寸断裂,沈父虚影化作点点星光,消散在月光中。
白衣女子突然扑向婴孩,却在触及胎记的刹那化作青烟。
石室中回荡着她最后的叹息:“轩儿,善待吾儿……”
沈秀才抱着婴孩跌坐在地,怀中稚子胎记上的蓝光已渐渐隐去。
他望着满地狼藉,突然明白父亲为何要在棺中自埋玉佩——那根本不是信物,而是封印阴司的钥匙。
“少爷,该走了。”王伯提着重新燃起的灯笼,灯笼上的饕餮纹此刻竟泛着温润的玉光。
老人佝偻的背渐渐挺直,皱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转眼间竟化作个中年文士模样。
“你究竟是谁?”沈秀才警惕地后退半步,却见文士从袖中取出块令牌,牌面刻着“巡阴司”三个篆字。
令牌背面是幅地图,正是青石镇地形,镇中心赫然画着个血红的骷髅标记。
“二十年前,沈老爷救我于阴司之手。”文士将令牌塞进沈秀才手中,“他以半生阳寿为代价,换得你沈家二十年太平。
如今血契将满,唯有……”
话音未落,石室突然剧烈震动。
文士脸色骤变,将沈秀才推向月洞:“快走!
阴司察觉了!”他转身迎向从地底钻出的无数鬼手,手中灯笼化作把青火长剑,剑光过处,鬼手纷纷化作黑烟。
沈秀才抱着婴孩跌出月洞,身后传来文士的狂笑:“沈家小儿,记住!
你怀中婴孩乃阴阳交汇之体,既是我沈家希望,亦是阴司眼中钉!”
月光如水,青石镇的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沈秀才望着怀中熟睡的婴孩,胎记上的血迹已化作朵朵红梅。
他突然想起林氏临终前的话,终于明白那句“沈家真正的……”究竟意味着什么。
镇口老槐树下,不知何时多了个卖糖人的老翁。
沈秀才刚要经过,老翁突然开口:“客官,买个糖人吧?”他手中竹签上插着个玉佩形状的糖人,糖人内部竟流转着幽蓝光芒。
沈秀才猛地转身,却见老翁化作缕青烟消散。
竹签上的糖人突然活过来,化作只青鸟扑向婴孩。
千钧一发之际,婴孩胎记再次泛起金光,青鸟惨叫着化作糖渣落地。
“少爷,回家吧。”王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老人手中提着盏崭新的灯笼,灯笼上绘着个怀抱婴孩的妇人。
沈秀才定睛一看,那妇人眉眼竟与林氏一模一样。
破晓时分,沈秀才抱着婴孩回到祠堂。
他重新点燃红烛,将两半残玉并在一起。
烛光透过玉身,在地上投出完整的玉佩轮廓,轮廓中渐渐显现出个女子身影,正是白衣女子最后的模样。
怀中婴孩突然睁开双眼,瞳孔竟是罕见的阴阳色。
他望着地上的投影,咯咯笑出声来。
沈秀才望着儿子天真的笑脸,突然明白父亲为何要在族谱中写下那句“有些真相,永远不必说破”。
纸笺在晨风中化为灰烬,沈秀才望着供桌上并排的两半残玉,终于露出释然的笑容。
他抱起婴孩走出祠堂,身后供桌上的红烛突然爆出七朵灯花,每朵灯花中都现出个小小的婴孩影子,或笑或哭,皆与怀中稚子一般无二。
青石镇的炊烟再次升起,沈秀才抱着婴孩走在晨雾中。
怀中孩子心口胎记已完全隐去,只在阳光下偶尔闪过丝幽蓝。
镇口老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着二十年后的某个夜晚,当这个婴孩长大成人,将会面对怎样的阴阳之局。
残阳西沉时,沈秀才在祠堂后院种下棵桃树。
他将两半残玉埋在树根下,桃树当夜便开出七色花朵。
每朵花中都坐着个小小的婴孩,或捧玉佩,或执灯笼,皆对着明月微笑。
从此,青石镇多了个传说:沈家祠堂的桃树永不凋零,每逢月圆之夜,树下便会现出七色光晕。
有胆大的樵夫曾在光晕中看见个婴孩,心口生着块流转的玉佩,正对着漫天星斗喃喃自语。
而沈秀才抱着的婴孩,胎记上的红梅印记,每到子时便会化作朵朵桃花,在月光下悄然绽放。
残阳如血,将青石镇的轮廓染作一抹暗金。
沈秀才立于祠堂后院的桃树下,七色花瓣簌簌落在婴孩襁褓之上。
那婴孩忽地睁眼,瞳中阴阳流转,竟映出镇外官道上三骑并辔而来的影子。
为首者白衣胜雪,腰间悬着柄青铜古剑,剑鞘上镌刻的云雷纹在暮色中泛着幽光。
“沈公子,别来无恙。”白衣人翻身下马,剑穗上的玉铃无风自鸣。
他身后跟着个红衣少女,发间插着支孔雀翎步摇,眉眼间带着几分异域风情。
最后是个佝偻老妪,拄着根骷髅杖,杖头九颗骷髅头皆以金线相连,走动时发出细碎的骨响。
沈秀才抱紧婴孩,后颈汗毛根根竖起。
白衣人却忽然轻笑,指尖抚过剑柄上道细小裂痕:“二十年前,令尊持此剑斩断阴司十八条锁魂链,剑身至今留有阴煞之气。”他目光落在婴孩心口,瞳孔微微收缩,“原来沈家血脉,当真能孕育阴阳巡使。”
红衣少女突然上前,指尖点向婴孩眉心。
沈秀才正要阻拦,却见少女腕间银镯迸发出七彩光华,将婴孩笼罩其中。
光华里现出无数画面:林氏在灵堂独坐,沈父魂魄从棺中升起,将半块残玉按入她腹中;沈秀才守孝那夜,土地庙神像眼中流出黑血;昨夜破庙中,王伯化作的中年文士以灯笼为剑,斩断万千鬼手……
“果然如此。”少女收回银镯,眼波流转如春水,“这孩子既是阴阳交汇之体,便当随我去天机阁。”她袖中滑出块龟甲,甲面刻着密密麻麻的星图,中央凹槽处正嵌着半块残玉。
老妪突然发出桀桀怪笑,骷髅杖重重顿地:“天机阁的小丫头,也敢与我阴山教争人?”她枯爪般的手抓向婴孩,杖头骷髅头同时张开黑洞洞的嘴,喷出团团黑雾。
雾中现出无数狰狞鬼面,皆朝着婴孩心口胎记扑去。
白衣人长剑出鞘,剑光如月华倾泻。
黑雾触到剑光的刹那,发出凄厉惨叫,化作缕缕青烟消散。
老妪脸色骤变,杖头九颗骷髅头突然炸裂,飞出九道幽绿鬼火。
“阴山教主,你越界了。”白衣人剑尖轻点,九道鬼火竟在半空凝成朵朵青莲。
他转身望向沈秀才,眸中闪过丝复杂,“沈公子,可愿听个故事?”
暮色渐浓,祠堂中烛火摇曳。
沈秀才抱着婴孩坐在主位,白衣人立于阶下,红衣少女倚着门框把玩银镯,老妪则盘坐在蒲团上,骷髅杖横在膝前。
“二十年前,阴阳两界失衡。”白衣人指尖抚过剑柄裂痕,声音清冷如霜,“阴司为夺人间气运,与阳间三大派定下赌约:每代需选一户人家,以嫡子魂魄为祭,换取百年太平。
沈家,便是被选中的祭品。”
红衣少女突然插话,银镯上的孔雀翎微微颤动:“但沈老爷是个奇人。
他游历天下时,在苗疆得遇天机阁主,学得逆转阴阳之法。
又于西域结识阴山教主,习得拘魂控鬼之术。
最后在东海之滨,得蓬莱仙岛的半块残玉,方才有了与阴司博弈的筹码。”
老妪突然发出冷笑,骷髅杖上的金线泛起血光:“蓬莱老儿最是狡诈!
那残玉根本是块诱饵,沈文渊若将两半残玉合璧,便会触发上古禁制,引得阴阳两界同时崩塌!”
沈秀才怀中婴孩突然啼哭,胎记上的红梅印记开始渗血。
他望着怀中稚子,想起昨夜破庙中父亲虚影的话,终于明白那句“博弈的筹码”意味着什么——这孩子既是沈家血脉的延续,亦是阴阳两界失衡的引线。
“所以你们今日来此……”沈秀才声音沙哑,目光扫过阶下三人。
白衣人突然解下腰间青铜剑,剑身裂痕中竟渗出丝丝黑气:“沈公子,这孩子当随我去天机阁。
唯有阁中星盘,能暂时压制他体内阴阳煞气。”
红衣少女却将银镯按在婴孩心口,镯面星图与胎记红光交相辉映:“或者随我去西域。
我苗疆圣女以心头血为引,可保他十年无恙。”她腕间银镯突然化作条银蛇,缠绕在婴孩腕间。
老妪突然将骷髅杖插入地面,九颗骷髅头同时睁开猩红鬼眼:“不如随我回阴山!
我教中九幽寒潭,最能封印阴阳煞气。”杖头金线突然暴涨,化作道道锁链缠向婴孩。
祠堂烛火同时爆裂,供桌上的两半残玉突然飞起,在空中化作完整玉佩。
玉佩中现出个女子虚影,正是林氏最后的模样。
她指尖轻点,九道锁链瞬间化作飞灰。
“吾儿当为阴阳巡使,保人间太平。”女子虚影望向沈秀才,眸中泛起温柔笑意,“沈家血脉,不该成为任何人的筹码。”她转身望向阶下三人,玉佩突然迸发出刺目紫光,“三位若要强留,不妨先过我这关。”
白衣人长剑横胸,剑身裂痕中的黑气突然暴涨:“沈夫人,二十年前你以魂魄为祭,换得这孩子降世。
如今魂魄将散,还要强撑吗?”他剑尖轻颤,空中现出无数剑影,皆指向女子虚影。
红衣少女突然将银镯掷向空中,镯面星图化作银河倾泻而下:“沈夫人,你可知这孩子若为阴阳巡使,便要永世徘徊在阴阳两界之间?
他既非人,亦非鬼,连轮回都入不得!”
老妪却发出阴恻恻的笑声,骷髅杖上的鬼眼同时流下血泪:“沈文渊当年若肯将残玉交予我阴山教,何至于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如今这孩子……”她话音未落,祠堂外突然传来阵阵马蹄声。
数十骑玄甲铁卫冲破夜色,为首者竟是县令周明远。
他手中握着面青铜令牌,牌面刻着“阴阳巡察使”五个篆字。
令牌背面是幅地图,青石镇的位置赫然画着个血红的巡字。
“沈公子,接令吧。”周县令翻身下马,将令牌抛向沈秀才,“从今日起,你便是阴阳巡察使,代天巡狩阴阳两界。”他目光扫过阶下三人,玄甲铁卫同时拔刀,“三位若要阻拦,便是与朝廷为敌。”
白衣人突然收剑入鞘,剑柄上的云雷纹渐渐隐去:“周大人好手段。
竟能说动皇帝将阴阳巡察使之位赐予沈家。”他转身望向沈秀才,眸中闪过丝钦佩,“沈公子,他日若想通了,天机阁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红衣少女却将银镯重新戴回腕间,孔雀翎化作只青鸟落在肩头:“沈公子,西域圣女随时恭候。”她转身时,发间步摇突然迸发出七彩光华,将祠堂照得亮如白昼。
老妪突然将骷髅杖插入地面,杖头金线化作道道锁链缠向周县令:“朝廷小儿,也敢插手阴阳之事?”锁链触到玄甲的刹那,突然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周县令从怀中掏出半块虎符,符面刻着与令牌相同的篆字。
沈秀才抱着婴孩站起身,两半残玉化作紫光没入婴孩心口。
胎记上的红梅印记开始绽放,化作朵朵桃花。
他望向阶下众人,终于明白父亲为何要在族谱中写下那句“有些真相,永远不必说破”——这世间本就没有绝对的正邪,唯有立场不同罢了。
“诸位请回吧。”沈秀才将令牌按在婴孩心口,桃花印记突然迸发出七色光晕,“吾儿既为阴阳巡使,便当由他自己选择道路。”光晕中现出无数画面:白衣人仗剑天涯,红衣少女苗疆起舞,老妪阴山施法,周县令朝堂论政……
阶下三人同时沉默。
白衣人突然轻笑,剑穗上的玉铃再次响起:“沈公子好气魄。
他日若想通了,天机阁的星盘永远为你留着。”他翻身上马,剑光如月华般消散在夜色中。
红衣少女将青鸟化作银镯,转身时发间步摇突然迸发出七彩光华:“沈公子,西域圣女随时恭候。”她跃上马背,银镯上的孔雀翎微微颤动,仿佛在向婴孩道别。
老妪却将骷髅杖横在身前,杖头鬼眼同时闭上:“沈家小儿,记住!
阴阳巡使的路不好走。”她化作缕青烟消散,骷髅杖化作根桃枝,插在祠堂院中。
周县远将虎符收回怀中,玄甲铁卫同时收刀入鞘:“沈公子,明日辰时,护龙卫会来接你们。”他翻身上马,令牌在月光下泛着幽光,“阴阳巡使,当以人间为重。”
残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沈秀才抱着婴孩站在祠堂前。
怀中稚子突然发出咯咯笑声,胎记上的桃花印记开始旋转,化作个小小的星图。
他望着星图中若隐若现的阴阳鱼,终于明白父亲为何要在后院种下桃树——那根本不是普通的桃树,而是以两半残玉为根,以阴阳煞气为养分的巡天树。
纸笺在晨风中化为灰烬,沈秀才望着巡天树上渐渐成型的星图,终于露出释然的笑容。
他抱起婴孩走出祠堂,身后巡天树突然绽放出万道霞光,每道霞光中都现出个小小的婴孩影子,或捧玉佩,或执灯笼,皆对着明月微笑。
从此,青石镇多了个传说:沈家祠堂的巡天树永不凋零,每逢月圆之夜,树下便会现出七色光晕。
有胆大的樵夫曾在光晕中看见个婴孩,心口生着块流转的星图,正对着漫天星斗喃喃自语。
而沈秀才抱着的婴孩,胎记上的桃花印记,每到子时便会化作朵朵七色花,在月光下悄然绽放,指引着阴阳两界的迷途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