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手把自己关在了铺子最深、最暗的工坊里。门窗紧闭,油灯也只敢点一盏最小的,放在离工作台远远的角落。光线昏昧,勉强能看清他手里翻飞的篾条和渐渐成型的骨架。
寻常扎纸人,讲究个形似神似,骨架搭得结实匀称就成。可这次不同。订单要求“与真人等身”,还要能“承精血,载阴魂”。陈三手拿出了压箱底的本事。他选的是十年生的老山竹,劈出的篾条细如发丝,柔韧异常。骨架的每一处关节、每一寸弧度,都反复推敲,力求完美贴合人体的灵动。这不像扎纸人,倒像是在拼一副活人的骨骼!
骨架初成,立在那里,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细长扭曲的影子,已然透出一股说不出的诡异。但这只是开始。
接下来是糊纸。用的是最上等的桑皮纸,薄如蝉翼,韧如牛筋。陈三手调着浆糊,指尖却抑制不住地发冷。他一层层、小心翼翼地往上糊,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情人的肌肤。纸在骨架上绷紧,渐渐有了人的轮廓。
眉眼五官,是最耗心血的。柳叶眉,杏核眼,左腮一点小红痣。陈三手屏住呼吸,用最细的鼠须笔,蘸着精心调配的颜料,一点一点地勾勒。他强迫自己不去想芸儿,可笔下的线条却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那眉梢的弧度,眼波的流转,甚至那颗痣的位置……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像!冷汗顺着他的鬓角滑落。
“啪嗒!” 一滴汗珠,不偏不倚,砸在刚画好的纸人左眼上!颜料瞬间晕开一小块!
陈三手的心猛地一抽!就在这时,那盏放在远处的油灯,“噗”地一声,毫无征兆地——灭了!
绝对的黑暗!浓稠得化不开!只有窗外淅沥的雨声,此刻听来如同鬼泣。
“谁?!” 陈三手汗毛倒竖,厉声喝道,声音在黑暗中撞到墙壁又弹回来,空洞得吓人。
没有回应。只有死寂,和那越来越浓重的水腥气,仿佛置身于河底的淤泥中。
他摸索着火折子,手抖得厉害,吹了好几下才点燃。微弱的火苗亮起,他第一时间看向那纸人。被汗水晕染的眼角,那抹红色化开了,像一道蜿蜒的血泪,挂在惨白的脸颊上!而纸人那双刚刚画好的杏核眼,在摇曳的火光映照下,空洞的黑色瞳仁里,似乎……似乎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怨毒的流光!
陈三手倒吸一口凉气,连连后退,脊背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幻觉!一定是太紧张了!他大口喘着气,强自镇定。重新点燃油灯,凑近仔细看。那“血泪”还在,眼神却又是空洞的了。他颤抖着手,用干净的笔尖小心吸掉多余的颜料,又仔细补好颜色。只是那点红痣,他画得格外小心,仿佛那是个活人的胎记。
最后一步,点睛之笔,也是那邪门要求的核心——心口朱砂血。
陈三手拿出那蜡封的血囊。小囊冰冷刺骨。他砸碎蜡封,那滴暗红粘稠的血珠滚落出来,散发着浓烈的腥甜和阴冷。他调开一小碟存放多年的上好陈朱砂,血珠滴入朱砂粉中,并未立刻融合,反而像有生命般微微滚动了一下,才慢慢化开,变成一种暗沉、粘腻、仿佛带着魔性的猩红色浆液。
工坊里的温度仿佛又降了几分。油灯的火苗缩成了绿豆大小,幽绿幽绿的。
陈三手蘸饱了这诡异的“心血朱砂”,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将笔尖点向纸人新娘的心口位置。就在笔尖触及桑皮纸的瞬间——
“呜……呜……”
一声极轻、极细、仿佛女子幽怨到极致的抽泣声,毫无征兆地在他耳边响起!近在咫尺!
陈三手的手猛地一抖!那饱蘸“心血”的笔尖重重戳在纸人心口,晕开一大片刺目的猩红!那抽泣声仿佛受到了惊吓,戛然而止。紧接着,那纸人新娘心口的猩红朱砂,竟像活物般,沿着纸的纹理,丝丝缕缕地向四周晕染开去,仿佛一颗心脏在缓慢地搏动、扩散着血色!
与此同时,那纸人新娘原本空洞惨白的脸,在昏暗摇曳的绿油灯光下,似乎……似乎极其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嘴角!一个冰冷、诡异到极点的笑容!
“啊!” 陈三手再也忍不住,短促地惊叫一声,毛笔脱手掉落,溅起几点猩红的朱砂,如同血滴。他踉跄着后退,撞翻了身后的竹篾筐,哗啦一声响,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死死盯着那纸人新娘。她静静地立在那里,凤冠霞帔,美得惊心动魄,美得毫无生气。心口那片还在缓缓晕染的猩红,如同一个狰狞的伤口。刚才那笑容,那哭声,是幻觉吗?还是这融入精血邪术的征兆?一股巨大的寒意和前所未有的恐惧攥紧了他。这不再是一件纸扎,这分明是……一个正在孕育的邪物!
三日之期,转眼就到。今夜三更,柳河废宅……陈三手看着那美艳诡异的纸新娘,只觉得前路一片漆黑,如同门外那深不见底的雨夜。他亲手扎出了一个“活”的祸根!